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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化专栏》小说/《七日妓典》(30-15)

发布:张国荣 浏览:

漫画《尊严永远大于施舍》   翻摄自日本维基百科 在这个价值错乱的时代,每个人都需要讲述自己的故事,以获得崭新的身份,找回有意义与价值的位置。这部小说借由一个彷徨的青年作家,为了解封性爱的苦闷和对生命的探求,得到一个老政治犯的思想启迪,从此走出思想的困境,进而了解底层人物的心声,揭示存在于台湾社会内部的禁忌和荒诞面相。同时,这也是由压抑的性爱通往政治思想解放的现代喜剧。

第三章 无神论者的视界

比绝望更重要的是油画

贺蒙特听著格雷特吴的叙述,感到不平和愤怒,为什么弱势者已很不幸被恶运之手打入底层了,受尽不堪的折磨,其后好不容易爬出洞口了,却还得受到朋友的欺凌和掠夺呢?

“在你印象中,童卫国共拿走了你多少张作品?”

“……,我没仔细算过。”

“那麽,你知道播种者出版社书籍出版以后,你的原始画稿流向何处?”

“这消息不是很确定,倒是有几分可靠性。一个朋友说,播种者的老板席兹木将我的画作转手卖了。对方是个富有的收藏家,颇有艺术方面的品味。”

“那个收藏家叫什么名字?”

“嗯,好像叫做得来速克什么的,他主持著一家中型医院,听说很有影响力。”

“你认识得来速克吗?”

“不认识?”

“这就奇怪了。”贺蒙特追问道,“你们相互不认识,得来速克又不是研究画作的专家。他花钱收购你的作品,就视同在收购赃物。”

“可是,这又有什么办法呢?”格雷特吴说。

贺蒙特心想,对呀,这又有什么办法呢?即使格雷特吴逼问著席兹木:你为什么偷卖我的画作?但是只要他手上没掌握到确切的证据,就无法向席兹木讨回公道。不仅如此,席兹木可以用其他的理由搪塞,用各种绝美的话术避开锋头。例如:他家里遭了夜盗洗劫啦,被偷走了很多贵重的物品啦,包括格雷特吴的真迹作品等等,它们都列入在这批受损名单当中。所以,就这个角度来说,他们同为受害者联盟,彼此不能和不便批评对方。事情就得这样平息下来,连要兴起小小的波澜都不可能。

“的确,说到恶棍上天堂,好人下地狱的事情,还真是令人沮丧。”

“贺蒙特,”格雷特吴不希望他们对话的气氛变得凝重,于是说道,“你等一下,我马上就回来。”

格雷特吴撇下这句话,站起身来,朝自己的卧室走去。看得出,他的脚步不稳,有点踉踉跄跄,背部微微弯曲了。这时候,如果有人与他擦身而过,不小心撞到他的肩膀,他都可能跌倒在地上,仰著头看向天空,等待好心的路人把他搀扶起来。贺蒙特心想,格雷特吴一辈子为文学作家,为苦命的底层人物作画,用其细腻生动的笔触,描绘他们的神韵和风采,可是,他曾经描绘过自己的背影吗?或者用半天的时间勾勒自画像吗?如果不是的话,他待在这玻璃窗贴满旧报纸以保护隐私的屋子里,又是用什么方法打发焦虑的日子?

过了片刻,格雷特吴回来了。幸好,他没有因为脚步失稳而跌倒。他说著:“嗯,这张图送你!”就在贺蒙特的面前坐下来。

“这张画作要送我吗?”贺蒙特惊讶问道,“你留著吧,说不定哪天举办画展的时候,它还能派上用场呢。”

“没关系啦。这是我小小的心意。我害怕这张又会被童卫国拿走,于是,把它藏在安全的地方。”格雷特吴说,“何况,我出事以后,许多人都不敢找我,怕惹上麻烦。

“上次,你说童卫国经常到你的房间乱翻一通,难道他没有翻找出来吗?”

“没有。我想,画作从我的手中诞生出来,它就具有了自己的生命。它应该听得懂我的心声,懂得保护自己的行踪,像躲藏追杀似的把自己隐藏起来。正因为这样,童卫国的眼睛再锐利也找不到它。”格雷特吴说,“我出事以后,许多朋友都不敢来找我了,怕惹上麻烦。只有你,很够人情义理,偶尔还来看我!”

对格雷特吴来说,他用这种措辞来形容他与画作之间的关系,虽然不能说是生活中的创举,却是非常难得的。在贺蒙特的认知里,格雷特吴目前的居住环境,几乎是处于自我囚禁的状态,除了极少数的朋友来访,那个屋子就如同死屋一样,生活家具少之又少。真要算是家当的话,那就是一床廉价的木板床铺、一个用来作画的画架,散落在地上的空酒瓶和塑胶袋、紧闭著的门窗,暗淡的灯光等等。

“谢谢啊,我会妥善保存下来,当成重要的艺术遗产。我会把它裱框起来,未来当成我出版诗集的封面。”

“你尽管拿去用吧。从那个意义上说,有一天,我的肉体终将消亡的,而我遗留下来的画作,不管是已完成的或半成品,它们就是我的墓碑。”

拯救与浪漫的律令

“格雷特吴啊,不要说这种泄气话,”贺蒙特说,“我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来,但是我总觉得,人只要活著,就能遇到希望,即使希望经常姗姗来迟。”

“谢谢你的鼓励。说来讽刺,之前我和赫大头一样,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。不过,在我失魂落魄这段期间,我的救世主出现了。从那以后,我不再相信社会主义和极左思想的论调。你知道的,我们那一代的文学青年,几乎都感染过这种疾病。”

格雷特吴说,在他生活最顿困的时候,玛丽亚及时地走进了他的世界里。玛丽亚是谁?他说,那时候玛丽亚约莫四十出头,是他任职画廊经理时的顾客。她的气质很高雅,颇富艺术鉴赏的眼光,时常到画廊购买画作。后来,随著逛画廊次数的增多,与他的交谈和互动更为频繁。

“容我打岔一下,”贺蒙特好奇地问,“那个叫玛丽亚的女人,知道你的背景吗?”

“不到最后一刻,我不打算告诉她。”

“比方说,玛丽亚经常来画廊,她一次也没遇过那两个怪家伙吗?他们连续几个小时待在画廊里,用庞大的沉默监视你的活动,她都没有从你的表情中发现异状吗?尽管女人天生对于政治不感兴趣……”

“你说的没错。不过,我想她是聪慧机敏的人,已经察觉到怪异的气氛了。试想,在神圣的艺术殿堂里,贸然出现了两名艺术伪装者,像两支树桩似地杵在画作面前,不做出任何评价,这个行为本身,即是对于艺术作品的亵渎。”

“所以,她明知你已经面临危险,却仍然勇敢接纳你,是吗?”

“嗯。”格雷特吴感激地说,“如果不是这样的话,她可以掉头就走,像丢包似把我撇下,不需任何的内疚,更何况拿钱资助我作画。”

“做到这一点,的确不简单。”贺蒙特继续说道,“在人人自危的年代里,撇清关系都来不及了,谁会希望惹祸上身呢?也许,这就是女性的博爱精神吧?用通俗的宗教语言来说,她们就如同闻声救苦的观世音菩萨一样。”

“是啊,对我来说,玛丽亚是我的救世主,亦是观世音菩萨。”

“你失业以后,玛丽亚用什么方式向你伸出援手?”

格雷特说,玛丽亚经过多方转折和避人眼耳似地来到他的住处,向他提出为她油画肖像的要求。依照他的绘画功底,以及承袭和习得列宾的写实主义风格,之前又画过西方文学家的肖像,要完成玛丽亚肖像油画,并不是困难的事情。毋宁说,他们之间有著艺术情感的基础,他很有自信不会辜负所托的。

“听你这么说,我认为玛丽亚是个很仁慈的女人。她用这种方式帮助你,让你保有画家应有的尊严,而不是撒币似的施舍,与之相比,这是何等高尚的格局!”

“何况,玛丽亚每次来我这里,还是要克服各种困难的。”

“什么困难?”

“玛丽亚是执业医师的太太,这个身份和财力让她有理由进出画廊和艺术品拍卖会。有一次,画廊里没有任何访客,她明白地向我表示,她非常仰慕我的艺术才华,希望我留下更多的艺术作品。当然,她丈夫未必知道我已经离职了,每天在家里喝得昏天暗地的。不过,她三天两头跑来我这里,丈夫哪天总会起疑的吧?玛丽亚说,她丈夫在外面有著情妇,已经自顾不暇了,但是难保丈夫哪天查问她的行踪。”

“除了委托你画油画肖像之外,她也带食物给你吗?”

“嗯。她知道我不会做饭,很少外出购买食物,肚子饿了就吃方便面,只吃些没营养的东西,也不曾看见他吃过什么水果。”

“难怪你的身体这么糟糕!”贺蒙特同情地说。

“所以,她每次来都会带些水果来,说我再不注重身体,哪天就会垮下来。绘画是耗费精神的活动,必须有充沛的体力,否则有再多艺术创意,最后都将无法实现的。”

“玛丽亚说的真好。”贺蒙特说,“对了,她通常是什么时间来的?”

“不一定,有些时候上午来,有时候下午才能过来。”

“她坐在你的面前让你作画,大概要多久时间才能完成?”

“这不好说,要看当天的情况。有时很快就完成了,有时慢慢才有灵感。当我体力不济的时候,整个人就像枯萎的玫瑰花一样。”

“对了,有一次下午,我打电话给你,你没接通电话,以为你又出事了。这是怎么回事?”

“……你想知道吗?”格雷特吴暗淡的神色突然转为明亮起来,“这就是我的救世论。”

“你的救世论?”

“是啊,玛丽亚不仅拯救了我的肉体,更拯救了我的灵魂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,在那个时刻,玛丽亚正在对你施展双重救赎吗?”

“老弟啊,当我饱受折磨和困顿,渴望得到全然的解放之际,已经无力再拿起电话听筒了。你要原谅我啊。”(未完待续)

作者:()

作家、翻译家,日本文学评论家,著有《日晷之南:日本文化思想掠影》、《日影之舞:日本现代文学散论》、《我的书乡神保町》1-10卷(明目文化即出);小说集《菩萨有难》、《来信》;诗集《抒情的彼方》、《忧伤似海》、《变奏的开端》《迎向时间的咏叹》等。译作丰富多姿,译有川端康成、三岛由纪夫、松本清张、山崎丰子、宫本辉等小说。

文化专栏》小说/《七日妓典》(30-1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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